南方的秋天總是懶洋洋的，風高遠起來的時候，樹葉還高掛在枝頭固執(zhí)地葳蕤，一些偶爾凋零的落葉自顧自地以靜美的姿勢靜臥于大地。白天暑氣依舊，候鳥還在更遠的地方，風過后，遍地都是夏天的往事。在更隱秘的地方，秋蟲還在做最后的掙扎。好在這只是炎熱退卻后的中間地帶，在晨夜變涼的日子里，豐收和荒蕪就交織成為季節(jié)里的日常景物。大地上平添了些虛無的物事，適合用一種喜憂參半的心情借以表達。比如木槿正在卸妝，水杉的枝梢初黃，銀杏正在以過渡色填滿中間空隙，紫薇依舊熱烈地開并夾雜著掛果，茶花含苞，尚未開出花，想到這一些熟悉的景致，一場雨就落下來了，這雨是一些毫無征兆的碎詞，在這個涼熱交織的季候，最適合舍酒飲茶，以祛濕熱。 白露款款而至，時光里便有無限種的可能，只是誰也不知道，在它來的前夜發(fā)生了什么，比如風是如何轉的舵，林蔭又怎么消瘦下來，而富屯溪的流水在一夜之間，派出了多少水珠來更換季節(jié)的名姓；晨霧如何讓出一個驛站，讓秋風歇腳。是的，時光中派生出的隱秘，誰也無法知道，它來的前一夜經歷了什么。秋意漸濃，當你提著一壺老酒，開始種下愁緒的那一刻，草木早捧出一滴渾圓的露珠等在你必經的路口，為你消愁。關于白露，古典詩詞里的詞根很多。“譬如朝露，去日苦多。”是我們感嘆光陰的易逝。而詩經里描述的“蒹葭蒼蒼，白露為霜。所謂伊人，在水一方”就成全了季節(jié)里的一種唯美意境。歲月高古，前人用一個個我們熟悉的詞令，劃開了時光的帷幕，如果此刻我的手在你的手里，那么，即使隔著秋霜的眸底，也會在心里映射出一道彩虹。更迭的時序，擾亂了歲月紛繁的水袖。花影，樓閣，一條斜過來、尚稀有人走的，是還在翻修的溪南路。或許，此刻正好是我們可以停一停的地方。在熙春公園的園中園，因為雨的緣故，游人稀少，或許在此上演一場游園驚夢也別有情趣。在這里我們不需要胡琴訴說蒼涼，亦無須慢板牽制節(jié)奏，呈現(xiàn)的一句臺詞卻是：“原來姹紫嫣紅開遍，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……”我站在富屯溪岸邊，倚靠圍欄，看曾經豐盈的湖水，瘦成了嶙峋的水岸，時至白露，方知道什么是秋色，而變瘦了的不僅是季節(jié)，還有掛在枝頭的句子，寫滿滄桑。遠望空濛，在層層黛影里，我好像看到縹緲的炊煙，從山的那端，緩緩升起，仿佛秋天里的溫暖，于那一眼靜好中，便平添了一份侵骨徹膚的清泠，一只驚慌失措的雀鳥，飛過低沉的天空，我彎下疲憊的腰身，撿拾起不安的悸動，卻也不過是只拾起那一份歲月殘余的激蕩。 據說，每個人都有三個潛伏的心愿：飛翔、永生和預知未來。比如這秋日里的“衰境日匆匆，浮生一夢中。笑愁懷，萬古皆同。”而人到中年，也知趣地收斂了許多青春年少時的張狂。這漸涼的秋心，似乎都有難以啟齒的苦衷，卻沒有了我們想象中的決絕。誰是我的方，化身為我的藥，而云煙太深了，奢望無窮，最初的美好已模糊不清。比如與野花毗鄰的大豆，人老珠黃還能搓出水豆腐的嫩白，之前品嘗過的滋味至今回蕩在心間，而我們年復一年的的日子，連同大好年華，都到哪兒去了？受傷的時候，你會想起誰？生活只是這日復一日的庸常。誰還在為你加持更重的金色，讓此岸緩緩地升起。而生活又怎么可以不明媚呢？在這日復一日的庸常里，會生出一種向上向善向光的力。水岸邊有不盡的荒草，田壟里有披肩發(fā)的稻穗，金黃的緊身衣裹出骨感的豐盈，與暖陽溫存。可以用更多的比喻來形容的歲月，比如需要冷入肌骨，菊花才會暗放。松軒的斜枝疏影恰好，我們需要秋風來松動四肢百骸。讀《荊楚歲時記》言“取百草頭露洗眼，可以明目”。露水有著世上最潔凈的品質，滴在眼里，再睜開眼，可見遠天近地，明晃晃的好風光。現(xiàn)在，我更愛九月未央的白露，在它成為秋色前，以一滴露珠與我對飲，在人事紛繁之間，與肝膽相照的人彼此共飲。今日偶讀詩人張澤雄的《岸語·巴山夜雨帖》摘錄如下：“托缽僧說/夜雨是用來歇腳的/一株只身落草的野葵/怕濕、趨光/借宿詩經里的蜀地/就還俗了。/秉燭的小吏說/夜雨是用來寄情的/燭滅、淚盈/漆黑的雨，穿過晚唐/又濕了一頁空箋。”是一眼瞥過的忽生悸動，這期間有一種莫名的氣息擊中了我，難以言說。 秋始白露，看著一滴露水，慢慢地凝聚成一粒霜。山坡下成片的蘆葦花是多么的輕呀，你靠近它喘口粗氣，它就雪白地飛了起來。云朵正在天空中聚集，一下子拉近了天與地的距離。我看見河岸邊的蘆葦還在年復一年地葳蕤。現(xiàn)在，雨斷斷續(xù)續(xù)地下了一天，我站在窗前，看室外花自開自落，我聽見秋雨聲中，未及帶走的光影從我的指縫間一點點漏掉。一雙白鷺在紫云湖上飛，天上的云仿佛也來呼應，漸瘦的秋水，豢養(yǎng)逐漸遠離的葉子，我們不說長天只是天涯咫尺是一種傳說。而我想要的，是隱匿在秋風中無需說再見的遙握，那些要說出的未必是自己的心聲。好在，世間還有癡兒女，還有詩。我在一湖絕色面前，自是有那一番迷離的微醺。 一年一度秋風至，又見白露，心里寥落又開闊。白露為霜，今日無月，夜涼如水。而秋意襲人，山河溫柔，時光靜好。半月后，又是一次月圓的日子，明月千里，可寄思語。從此，風輕云淡、天高水長。 （作者系市衛(wèi)計局干部） |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