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老剪刀 我深切地體會到，人這一輩子，從出生到老，木工都在我們的身邊。在我心目中，木匠確實不簡單！ 在我懂事開始，認識的就是床。我們家窮，孩子又多，父母卻不肯讓我們睡地板，母親說人必須睡床上，睡地板容易得風濕。于是，父親請了大木師傅做了四個半工，搭起了三個架子床。兩副床架、兩條床埂、兩根橫梁、七片床板，拼到一起，就是一張架子床。床板為什么要七塊，聽母親說，七成八敗，七圖的是個吉利。大木師傅是江西進賢人，50多歲，大家都叫他“印仂師傅”，大徒弟叫小白。印仂師傅的木工活在我們這一帶是一流的，基本上的木頭房子都請他建造。打床鋪的事，在他看來是小兒科，當下正好空閑，所以才有空幫我們家打床鋪。果然，沒兩天工夫，三個床鋪就打好了。在結算工錢時，印仂師傅說，他自己算三個工，他的徒弟算一個半工，每個工是一塊錢，合計是4.5元，東家還包吃飯。在計劃經濟年代，我們村一個全勞力一天的收入還不到一元，4.5元可不是筆小數目。但母親說，只要身體好，錢賺得回來。 不久，鄰居叔叔家來了個小木師傅，是來為叔叔打結婚家具的。小木師傅姓虞，浙江東陽人，30多歲。虞師傅特別喜歡開玩笑，小孩子都喜歡他，每天只要他開工，都會有小孩子跑來看他干活。虞師傅一個人單打獨干，問他為什么不帶徒弟，他說做小木很苦，工錢又低，技術要求又高，沒人愿意學。我天真地說，我跟你學。他說，好呀，可你父母肯嗎？我說，我父母只想讓我好好讀書。不到一個月，叔叔的結婚家具就打好了，那床鋪從床架子到床沿到床頂，到處雕梁畫棟，那斗廚里三層外三層還有暗抽屜，那桌子寬大平整能開能合……令人想不到的是，虞師傅居然還會油漆畫畫，不僅把家具漆得油光錚亮，而且用七彩顏色畫出形態各異、栩栩如生的花鳥魚竹。鄉親們紛紛慕名前來參觀，豎起拇指嘖嘖稱贊。 一個冬季打霜的早晨，我去取遺忘在露天的木臉盆洗臉，臉盆被霜凍住，我用力一拉，盆子散了架。母親痛罵一頓之后，罰我去請圓木師傅來家里做一天圓木。圓木師傅叫木栓，就住在鄰村。木栓師傅的圓木技術是祖上單傳，到他這一代已有七代。木栓師傅態度一等的好，盡管天氣冷，我一叫他二話不說就來了，剛好趕上早飯。早飯后，他挑了幾個我家柴火堆的杉樹墩，用他那特制的斧子猛劈一陣子，接著彈墨、砍型、刨光、鉆孔、削竹釘、破蔑匝、組裝，一氣呵成，水桶、飯桶、臉盆、腳盆、洗衣盆一個個展現在眼前，太陽還沒下山就收工，還把我早晨拉散了的洗臉盆也一并修好了。 我的初小是在單人校完成的。我們的老師是一位只有初中文化的民辦老師，他姓李，是福州來我們大隊插隊的知青。別看他學歷不高，孩子們卻很喜歡他，因為他會做木匠，雖然不精，大木、小木、圓木他都會做。每次家訪，他都會主動幫助家長修理家具用品；他還會做木制玩具，木鳥、木馬、相框、象棋，哪個孩子表現好，就獎勵哪個孩子。他常說，孩子們就像形態各異的木材，而老師就是木匠，要因材施教，對不同的孩子要用不同的辦法去教育，每位孩子都有可能成才。 在我此后的人生中，還遇到過不少木匠，因印象不深而淡忘了。但有一位木匠卻跟我很有緣，認識近三十年，至今聯系密切，他就是杜錦祥。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的一個年終大檢查，我是檢查組成員之一，來到昭陽工藝美術廠檢查，木工出身的年輕廠長杜錦祥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：祖輩是歸僑，二十歲高中畢業開始當木工學徒，如今領導的企業生產的木制品大量出口。改革開放初期，閩北山區的產品能漂洋過海出口到外國，難能可貴。于是，我給昭陽辦事處打了高分。此后，隨著國企改革，昭陽工藝美術廠也改制為民營企業。杜錦祥帶著一伙人另起爐灶，成立了自己的錦陽木業公司，之后越做越大，建立了自己的杜氏集團，成為國內木制品行業的龍頭企業。 前些年，我作為政府的外僑工作者，有幸為僑資企業杜氏集團服務，經常參與各級領導對杜氏集團的調研，和杜總時有接觸。從朋友口中得知，杜總是個聰明而富有愛心的人，在用人方面因材施用，在留人方面有一顆父母心，讓員工自豪滿滿，在企業有家的感覺。杜氏支部書記陳學南則認為，杜總這個人之所以能把企業做得這么大，是因為他做人誠實。杜氏經常跟北歐、北美的消費者打交道，像德國、瑞典的消費者，他們就喜歡誠實、踏實的合作者，而杜總正符合他們的要求。還有一點，就是他很正直，一個人正直才有磁場，才能吸引許多優秀的人團結在他的身邊。 杜錦祥對我說，木頭是有生命的。他認為，木是一個系統，木有本、靈、活、韻、音。木之本，木有自身復雜的木質結構，其內在肌理散發出的溫潤、沉厚、質樸、芳香的生態氣息，帶給我們回歸純真的享受；木之靈，木是有性情的，只有深度掌握木材的內在隱性肌理，才能解決其防腐性和耐候性，讓木的可塑性得到充分展現；木之活，順應它的性格，克服它的缺陷，可以使木質的氣質展現出來；木之韻，通過運用豐富多彩的著色工藝，讓木的肌理顯性化，讓木的生命得到延續；木之音，木飽含大自然生存的歷練，賦予人類生命的共鳴。人類對它用心愛護與保養，可以讓木的價值得以傳承。我想，杜總真是木的知音，因為懂木，他才會專注、勤奮，才會將木的最完美的特質呈現給同樣愛木的消費者。 前不久，老婆看中了一套二手房，叫我定奪。我一問地點是錦陽花園，二話不說就決定買下。我說，杜總是我多年服務的對象，也是我崇拜的偶像，能和他做鄰居，我求之不得。 |
